因为着急,沈浮光的语气听起来甚至都有些生气了。
元寄雪却一点都不受影响,淡定道:“残缺的神器效用的确会大大降低,但不会失去效果,所以最多是花的时间多一点而已,总比让你去偷你师傅的神器要好。”
沈浮光一阵无言。
生死人肉白骨,说来简单又神奇,但实际上光是看着那个画面就足够让旁观者心痛了,更不必说要亲身经历。
绝不亚于千刀万剐的疼痛,仅仅持续一个时辰便足以让正常人崩溃,元寄雪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,仿佛被拉长的只是一段无所事事的时间罢了。
然而东西已经切了,他也无法再将它们拼凑回去。
沈浮光只得接过那半块石头,搁在掌心看了很久,他收起手指,紧紧捏着东西,发出有些干涩的嗓音:“你就不怕我拿了东西就再也不回来了吗?要知道神器……哪怕是残缺的神器,也是千万人求之不得的。”
“如果是这样……那就只能当我命当如此了。”元寄雪笑了一下,“不过反正都已经耗了三百年,再耗久一些,我也无所谓的,至少我认识了你,还和你说了不少话,若不是你来,只怕再过不久,我都要忘记我是个人了。”
沈浮光心里梗得不行,只好努力让他枕得更舒服一点。
在敲定了发动阵法时的神器使用细节后,元寄雪便扛不住疲惫地睡了过去,沈浮光绘制阵法也耗损了不少心神,再加上身体已经在毒瘴中变得越来越糟糕,很快也忍不住睡了。
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。
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一声轰隆隆的声响突然将沈浮光从梦境中震醒了。
他惊坐而起,睁眼便被一团光晕晃得重新闭上了眼。
“赤水境大弟子沈浮光,境主有令,放你出来。”
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在那团光晕外响起,沈浮光这才慢慢反应过来,那是门。
眨了眨眼,他先被膝盖上空荡荡的感觉吓了一跳,赶紧转头四处寻找,最后却什么都没看到,唯独地面上人体被拖拽出来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沼泽边缘。
沈浮光这才明白,他这一觉直接睡过去了一整天,现在又到了元寄雪“受刑”的时间了。
门外的人见里面半晌没动静,已经开始不安起来:“沈浮光?赤水境大弟子沈浮光!境主有令,你可以出来了!”
沈浮光明白,外边的人是怀疑自己已经死了。
为了避免他冒着危险进来,他赶紧出声回应:“等一下!我立刻出来!”
他赶紧随便找了块骨头,在地面画了几个大字,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黑色沼泽,他将乾坤袋里剩下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,包括火折子也留了下来,这才慢慢走了出去。
·
出门的瞬间,他看到了那团光晕的真相。
那并非是白日里的阳光,而是阵法被开启时的光芒。
然而没等细看,他的眼睛就又被蒙上了,随即身后传来轰隆隆关门的声音。
随着新来的看门人往外走的时候,沈浮光还心不在焉的挂念着元寄雪,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残缺的白石进沼泽,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……
思考的同时脚步没停,直到第一缕风吹到了脸上,沈浮光才恍惚了一下。
他这是真的出来了?
待到脸上的黑纱终于被取下来,他看见的是璀璨群星,以及群星怀抱中迢迢流淌的长生河。
赤水境的亭台楼阁,大殿房屋,统统燃着阑珊的灯火,它们掩映在绿树与夜色之中,偶尔会映照出来去的人影,看起来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。
原来是夜晚。
想必师傅是特意选的这个时间,好叫我不被阳光刺到眼睛吧?
他这么想着,便见远处走来一个朱衣长发的身影。
“师弟。”
他自以为很大声地喊,却不知自己发出的只是虚弱的喃喃低语。
少年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,那黑靴稍稍一顿,随即便加快了脚步,几乎是转瞬便到了眼前。
“师兄。”
少年的双眼怔怔看着他,从脸颊往下滑,看到宽松了许多的腰带时狠狠一顿,最后在沾血的衣摆上变得惊怒起来:“你受伤了?”
“……”我没有。
沈浮光想说话,还想得意表示蚀骨牢根本奈何不了自己,谁知下一刻他便没了声音,毫无预兆地软倒了下去。
晏清一把将人接住,瞳孔都紧张地缩紧了。
没有跟交接的人多说一句话,他抱起人便飞了起来,直朝清辉阁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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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师兄被放出来的消息,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赤水,当然一同传递的还有大师兄昏死过去的情报。
若不是境主有令,再加上小师叔判断大师兄需要休息,只怕这一夜清辉阁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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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身体耗损极其严重,修为倒退到金丹中期,精神力同样濒临着崩溃,好在瘴气之毒还未深入肺腑,只需用药调养个半年便可痊愈。”
小师叔动作很轻地给沈浮光盖上被子,脸色却冷得能结冰。
一旁的沈境主自然清楚他的脸色是摆给谁看的,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,只神情淡淡地说:“希望经此一事,他能成熟一些,也就算没白受罪了。”
小师叔发出一声冷笑,似乎连话都懒得跟他说,只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:“他现在需要休息,境主还是请回吧,你在这里,我怕他觉都睡不好。”
沈境主看了叶不归一眼,似乎有些想说什么,最后却还是沉默一阵,一言不发地走了。
叶不归看着他消失在门外,这才行到桌边坐下。
他看了一眼守在床边一言不发的晏清,给自己倒了一杯茶,喝了一口后,缓缓叹了一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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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当沈浮光在黑色梦境里沉浮的时候,在他刚离开的那个地方,幽狱之底,沼泽深处。
突然有黑色藤蔓无声蔓延,自地底伸入四周岩石之中,直至那些藤蔓树根与整个蚀骨牢都连接起来。
随后,一阵心跳般的动静响了起来。
墙壁鼓动着,地面震颤着,沼泽上的黑色泡泡沸腾一般的涌动起来。
如果沈浮光此时还在这里,他一定能认出来,这是他刚来到蚀骨牢时,所听到的声音。
整个蚀骨牢仿佛化作了一头活物,活物的心脏带动着整个蚀骨牢,正在规律而沉重的跳动着。
不知为何,在他进来之后便停止的诡异心跳,在这个夜里又再次响起了。
而在这样的心跳声中,有人在沼泽深处,无声睁开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