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深,夜色如一块巨大的幕布沉默地笼罩着零江市。
数辆警车在路上疾驰,红蓝交错的警灯鸣闪不断,冲在最前的是一辆警用摩托,坐在上面的女人一身便装,齐肩的黑发被气流冲散在脑后,好看的眉眼沉寂,死死盯着前面飞驰逃窜的无车牌银色轿车。
挂在她腰侧的对讲机上传来男人略带焦急的吼声。
“卿清!你别乱来,听到没有?!”
“卿清!老卿他现在人在哪里我们谁都不能肯定,你别冲动!不然我给你记大过!”
卿清置若罔闻,握紧把手,趴低身子,将油门一脚踩到底,急速扑来的气流几乎掀开她的头皮……就在她离前面的轿车越来越近的时候,两旁的窄巷子里忽然冲出数十辆摩托车横挡路面,卿清一时没有防备,眼看就要撞上其中一辆黄色摩托车。上面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,头发染成夸张的酒红色,脸上是虚张声势的气焰,看着她的眼睛里却净是恐惧。
刹车已经来不及了,卿清一咬牙,将车头调转向路旁,自己则一个侧身,护住头,从车上滚了下来。
她爬起身,看到那辆无牌轿车已开到路口,转了方向往左。后面的警车跟上来,陈队焦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。
“卿清!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!回答我!”
她一把扯下对讲机,对着那端轻声说了句:“我没事陈队。”而后将对讲机扔在一旁,大步流星地冲上前,抓住最前面摩托车上的人,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。
“待会我再收拾你们这群兔崽子!”
卿清对着他的头盔踹了一脚,旁边有人想上来帮忙,卿清眼波一扫,凌厉的气势令他们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,不敢有其他动作。
“你们干什么的?都从车上下来!”后面赶来的警车上已经有人走下来。
卿清就近扒下旁边另一个小年轻的头盔戴上,翻身骑上摩托,一阵风般追着那辆银色轿车离开的方向。
骑出两里路,那辆无牌轿车终于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——它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。卿清微皱了皱眉,冲到轿车前面,一个侧身挡住它的去路将它逼停。
驾驶座旁的车窗被放下来,里面探出个头来朝她破口大骂。
“干什么?!大半夜的找死啊!”
卿清看着那张中年发福的脸,深吸一口气,勉强压下心里的狂躁怒气,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将他大半个身子拖出车窗外,卡得他动弹不得。
“原来坐在里面的人呢?”
这个男人显然是个脓包,被她眼底的凶狠吓得变了脸色,又惊又惧,嗫嚅着说:“什……什么人?我不……不知道你说什么。”
“你不知道是不是?”卿清从背后拔出枪,顶上他的脑袋,“我最后问你一次,车里的人呢?”
“别别别……别杀我!”男人被吓得头冒冷汗,忙不迭地说,“他们……他们把车送给我,就换了一辆面包车走了。”
“往哪里去了?”
“这个,我也不知道啊……”男人声音带了哭腔,“我就看见车在前面往东边去了。”
东边……废钢厂。
紧扣在喉间的手松开,吓出一身汗的男人重新跌回座位,他拍着胸口,惊魂未定地看着刚才用枪顶着他脑袋的女人重新坐上摩托车,风驰电掣般离开,扬起来的一地尘土好像都窜进了他喉咙里,呛得他呼吸不顺畅。
“我的个乖乖,还以为白得辆好车,差点丢了小命啊。”
临近城郊的废钢厂,在城市车水马龙喧嚣的另一端,霓虹映燃的天空蔓延至此,被废弃的荒原夜色隔断。
卿清透过头盔盯着不远处那辆面包车,翻身从摩托车上下来,摘下头上的束缚,一只手从腰侧取下枪,步履沉沉,踩着风和亦颤亦凝的呼吸,步步朝里走去,迈过门槛……
“丁零零……”
空旷的废工厂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,震得卿清心脏不由自主地颤了颤。
她握紧手里的枪,寻着声源一路走到积满灰尘的老旧窗台前。
持续在响的手机屏幕闪着微光,上面是一串未知归属地的号码。卿清拿起手机,背贴上墙,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警惕四周异动,她手指微屈,接听了这通似乎为她而备的电话。
“喂……”
电话那端,男人阴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:“卿警官,没能见面打个招呼真遗憾啊。”
“你是什么人?”
“我很想好好和你聊聊天,不过……”那人笑了笑,有点抱歉地说,“我只是担心卿副队长的时间不够啊。”
卿清面色骤变:“我爸在哪里?!”
“卿警官别急啊,他现在好好坐在我后边呢,就是身上绑着点炸药,我看看啊……”那人走出几步,停下来,“嗯……你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,卿警官还想继续和我聊聊天吗?”
“你个混蛋!”卿清握着手机的五指用力收紧,指尖血色尽失,只恨不能捏碎屏幕掐住电话中说话那人的喉咙,她勉力维持了理智,“你想怎么样?”
“我不想怎么样,只要你帮我个忙,我现在就可以让时间停下来。”
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
“很简单,待会警察追过来,你只需要告诉他们,我们往松雾码头去了。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救你父亲的命,很划算的买卖对不对?”那端的人声音沙哑蛊惑,轻轻笑着,补充道,“不要挂断通话,我想听见你们的交流,我一旦确定我们是安全的,就会放了你父亲。”
外面警笛声由远及近,卿清放下耳边的手机,眉心紧皱,面色发白。她用力咬住下唇,直到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,才深吸一口气,做出了最后的抉择,迈步要往外走,手机里却又传来那人的指令。
“不要动,留在这里。”
迈出去的脚,僵硬退回,她站在原处,看着陈队领着人从门口冲进来。
“卿清,你怎么样,有没有受伤?!”
陈队焦急地走上前。
“陈队我没事。”卿清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手机,做了个写字的手势,用唇语吐出“纸、笔”两个字,而后嘴上继续说,“我追到这里面,被他们甩掉,看见他们换了辆车往松雾码头去了。”
旁边的何斌不动声色地递上来纸笔,卿清在纸上飞快的写下一行字交给陈队。
陈队接过一看,脸色骤变。他招过旁边的人贴在耳际正要吩咐,手机那端,却传来冷笑。
“卿警官,你真是不聪明,跟我耍花招……”
卿清忽然明白过来什么,猛地抬头四处张望,发现角落里布满铁锈的旧柜上隐藏的摄像头,顿时掌心凉透。
“卿警官,等着给你父亲收尸吧。”
电话瞬间被切断,只余一阵冰冷的忙音。
卿清握着手机往外冲。
“给我拦住她!”陈队吼道。
显然已经来不及了。
卿清以最快的速度骑上摩托车离开,一面回拨刚才挂断的电话。
“对不起,您所拨打的用户正……”
她一遍遍重播回去,不过短短数分钟的铃声,每次响起,却仿佛几个世纪那么久远。
终于,那端的人重新接起。
卿清勉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意,努力平静地说:“我们再谈谈!”
对方不为所动。
“卿警官,有胆子耍我也要有胆子承担后果。”
“我是个警察,不可能与你们这群毒贩为伍,放了我爸,我来作为人质交换。”
“美女警官束手就擒,这个提议很诱人……”那边低低笑起来,“这样,我跟你玩个游戏,给你最后一次救你父亲的机会。”
“你想让我怎么做?”
“从摩托车上下来,告诉我你的准确位置,然后听我的指令走,不准多问一个字。”
卿清根据他的吩咐,一路走进一条烂尾楼长街。
“现在,去左手边第四栋房子的楼顶,你父亲就在那里,看你能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救他了,祝你好运。”
电话再度被挂断,卿清直冲上顶楼,却看见对面天台,四方围墙的背处,她父亲,被绑在椅子上,身上捆着定时炸弹。她几乎可以听到上面时间跳动的声音,一下下,连着她的心脏。
“爸!”
这一声嘶喊,是希望破碎后坠落深渊的绝望。
两栋楼,间距近10米,她失去了理智,直直朝父亲冲过去。然,未等她靠近,一阵轰鸣的爆炸声几乎震碎了她的耳膜。下一秒,她被激起的热浪弹开,眼前只有焦灼的烈焰和炸裂的残骸……
“爸……爸——!”
不大的房间被黎明前的晦暗占据,没有透进零星光线,床上人梦呓的惊叫声便显得愈发无助绝望。
卿清从梦中倏然惊醒,眼里深稠的恐惧在无边的黑暗中渐渐平息下来。
她重新闭上眼睛,往后一仰,重重跌回枕头上,发凉的指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,而后摩挲着打开床头的台灯。
暖黄的光线温和柔软,照亮屋内熟悉的陈设。
她呼出口气,直到麻木的背脊渐渐有了知觉,才从床上翻身起来,赤着脚走进客厅,熟练地点燃三支香,合拢在指间,朝摆在柜子上黑白的遗像拜了拜,火星明灭着,插入香炉里。
“爸。”卿清看着相框里身穿警服、眉目慈祥的男人,轻笑了笑,说,“两年了,除了那天之外,好像只有忌日我才会梦到你,我过得很好,爸你不要放心不下……”
她伸出手,隔着冰冷的玻璃框,好像能触到父亲胸前的警徽,卿清慌忙赶在掉泪前扭过头,回了房间。